第六百三十七章 野鬼(第3/3页)

褚青不晓得该感激,还是无奈。

不知不觉,夜已深,剧组挑起了灯。灯有六盏,门口一对,树枝上挂着一对,石桌上摆着风灯,屋子里还亮着一只。

俞飞鸿换了身民国时的月白旗袍,头发挽起,那样的柔细娇弱。褚青摘掉了辫子,留着光头,一身黑色的僧衣。

阿明是鬼,也是僧。

他为了这部戏,读了许多佛经野史,尤记得一篇:阿难对佛祖说:我愿化身青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这会有多喜欢,只为那场遇见而甘受造化之苦?褚青细细揣摩着这份感悟,又融进自己的心里。

“灯光就位!”

“摄影没问题!”

“Action!”

她在等好友,好友久不至,桌上的茶都凉了。她便提着壶进屋,重新烧了水,刚沏了两杯,忽听夜鸦啼鸣。

“呜……呜……”

俞飞鸿站在窗口望去,并未觉得异常,跟着却一怔,定睛看向那银杏树。离得稍远,灯光微暗,依稀见得一个人立在树下,面部被枝叶遮挡。

她以为是好友玩闹,便笑道:“出来吧,等你半天了!”

“沙沙!”

他带着叶动,缓缓而出,渐露一张男子的轮廓。

“啊!”

俞飞鸿惊叫一声,拉开抽屉,取刀在手。他立时顿身,往后退了退。

过了半晌,她见对方始终未动,不觉有恶意,反而端茶到了院中,大起胆子道:“不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就请出来喝杯茶吧。”

“你不害怕了吗?”他的声音似远似近。

“我与你无冤无仇,我想,你也不至于要害我。你既然路过,喝杯茶也无妨。”

听了这话,褚青才迈了步子,在树叶与光的交缠中,缓缓走了出来。黑衣,清瘦,似站在那里好久好久,久得满身尘埃,久得那叶子在他肩上落了一年又一年。

长夜清冷,小院幽暗,两人移了几步,隔着石桌坐下。她抿了抿茶,有些无从开口,他便笑了笑,先问道:“你在等人?”

“哦,是啊……我在等雅萍,她一向都不大准时的。”

俞飞鸿放下杯子,双手轻绻,小心试探道:“那你是……”

“哦,我也在等人。”

“你一直都在这儿?”

“是啊,我一直都在这棵树下,等了五十年,我们约好的。”

褚青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前世也曾有过,随后又低头,那深碧色的茶沉浮在杯子里,就像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夜晚的空气中漫开。鬼语人言,你我殊途,已是露了一半结局,卷着一半空留。

“五十多年前,这里是座寺院,哥哥在另一边的山里扎寨……”

“那天我去猎鹿,走了很远很远,她穿着红衣,坐在石上吹笛……哦,她叫阿九……”

他这样的轻柔,又深重,他语中的阿九会碎掉。

对面,她静静地听着:

五十年,这里住了很多女子,每见一人,他便讲一回故事。

五十年,他舍身弃道,误了轮回,甘成野鬼。

五十年,他看着这张脸,讲着故事,心里却叹:唉,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