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毛边纸船坞(第4/9页)

葛喜宝当厨子,常去北口辛家的屠宰场买肉食,与王秀满多有交道。他喜欢她的大度和善良。比如他买猪大肠,王秀满总是用筷子将肠子掏干净,用碱水洗了,才卖给他;他买猪头,她用喷灯把猪毛燎得光光溜溜的;他买五花肉,她总是少算二三两的钱。她说懂得舍,才会有得。知道葛喜宝没有女人,每到深秋,她都给葛小宝做条新棉裤送去。小孩子个头长得快,前一年的棉裤,穿着服服帖帖的,可转年就成了吊腿裤!若不做新的,会冻脚脖子。葛喜宝感激王秀满,逢年过节,总要买点东西送她。王秀满出事那天洗的猪肚,就是红日客栈要的。葛喜宝上门取时,还给她买了两斤苹果提去,结果他进了院子,看到的却是一颗滴血的人头!

绣娘离不开马,辛开溜则离不开狗。他进山时,总带着狗。他到龙盏镇后,前后养过六条狗。每条狗死去,都会被他剥皮,说是要留下它们的衣裳,然后再埋掉。因为这,人们说他血腥。他拿狗皮当褥子,当脚垫,当枕头,还拿它做帽子。他冬天戴的帽子,没有一顶不是狗皮做的。他的狗不论公母,也不管什么颜色,都叫一个名字“爱子”,那是他日本老婆的名字。所以他的狗跟他一样,除了在旧货节的集市上,平素是不受人待见的。辛开溜养过花狗、黑狗和黄狗,就是不养白狗。他常年烧炭,怕白狗跟着,给熏染成黑狗了。

辛开溜的狗不会繁衍后代,因为到了发情期,它们热情洋溢地寻找配偶时,总会遭到狗主人的排斥,他们不允许自家狗接触爱子们,辛开溜只好给公狗去势,给母狗做绝育术,断了它们的念想。所以落入他家的狗,在爱情上是不幸的。

辛开溜用一篮煤,从唐汉成手里换来的鄂伦春马,棕黑色。它正当壮年,鬃毛蓬松乌亮,力大无穷。辛开溜有马骑了,但他进出山林,依旧带着狗。现在跟着他的爱子,是条七岁的黄狗。没有马时,辛开溜进山,它勤勤恳恳地在前方开路。尤其冬季雪大时,爱子会在前方用四蹄为他拨开深雪。有了马后,它自在多了,可以在山里撒欢了。

葛喜宝跟踪辛开溜,骑乘的是匹枣红色蒙古马。它比鄂伦春马漂亮,但耐力却不如它。如果短途奔跑,鄂伦春马不是蒙古马的对手,可是长途奔袭,蒙古马就处于劣势了。葛喜宝跟着跟着,就会落后。往往是辛开溜到了窑厂一个多钟头了,葛喜宝才拍马赶到。辛开溜每次看到葛喜宝,只是抖抖山羊胡子,算是和他打招呼了。辛开溜住地窨子,葛喜宝在离他不远处,搭了个兽皮围子住。葛喜宝带来的食物和马草不足时,辛开溜会拿出自己的接济他。辛开溜白天烧炭,骑马遛狗,闲时剥点桦树皮,并无异常。到了晚上,他会邀葛喜宝一起喝酒,然后各自睡下。葛喜宝仔细察看了地窨子周围的林地,雪地上除了马蹄和狗的爪印,就是小鸟、灰鼠和野兔的兽迹。属于人类的足迹,只有他和辛开溜的。葛喜宝觉得跟踪辛开溜徒劳无益,便脱离他,扩大搜寻范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止一次在林中相遇,辛开溜不是下山卖炭,就是带着给养上山。葛喜宝发现,林间雪地上,到处是辛开溜的马和狗留下的蹄印,忽东忽西,忽南忽北的,好像他在走迷魂阵,葛喜宝把这一切,归咎于辛开溜不走老路上。

葛喜宝在山中跟踪辛开溜、寻觅辛欣来数月,一无所获。到了五月,河岸的毛毛狗开花了,山间的溪水又开始唱歌了,葛喜宝垂头丧气地回到龙盏镇,把马还给陈美珍,将一半的工钱退给她,说自己竭尽全力,却连辛欣来一根屌毛都没捡着,说明这狗杂种不是逃走了,就是死在山林喂老鸹了。陈美珍听葛喜宝叫辛欣来“狗杂种”,面露不悦,嘟囔道:“他有名有姓的,叫他辛欣来嘛,何苦骂人家是狗杂种。”葛喜宝愣怔半晌,不明白她让他捉辛欣来,为啥又不许骂他?看来龙盏镇人猜测得对,陈美珍雇他追捕辛欣来,并不像她宣称的,是为了王秀满灵魂安宁,而是另有企图。这企图是什么,他猜不透,也不想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