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旧货节(第2/8页)

人们以为辛开溜的孙子犯案在逃,他今年没心情过旧货节了,可是中秋次日,太阳刚冒红,屋顶的霜还没融化呢,辛开溜就出现在南市场了。他打扮怪诞,上穿土黄色的打满补丁的小翻领衣服,下穿一条黑色薄棉裤,脚上套着笨头笨脑的大头鞋,戴一顶有帽遮的六角形灰布帽,拎着一篮黑漆漆的煤!

葛喜宝去红日客栈上工的路上,第一个看见辛开溜。他揉着因伤风而不畅的鼻子,说:“您这衣裳这么多的补丁,怎么着?想回到旧社会啊?”

辛开溜抖着白胡子,振振有词地说:“补丁是衣裳的花瓣,每个花瓣都有故事,你懂个屁!”

受了奚落的葛喜宝没有恼,转而攻击他的帽子:“您戴这帽子,道士不道士,士兵不士兵的,什么玩意儿啊?”

“哼,没这玩意儿,就没你们今天的太平日子!你还想在这揉鼻子?门儿都没有!”辛开溜气咻咻地放下篮子,正了正帽子。

葛喜宝捏着鼻子说:“敢情我这鼻子,是你帽子的儿子?它们哪世结的孽缘呢?”葛喜宝苦笑着,去红日客栈了。

太阳出来了,霜化了。霜化在屋顶,屋檐流泪了。霜化在树上,枯枝败叶宛如披挂了珍珠,熠熠闪光了。霜化在土路上,土路就成了印泥,而脚做了印章,在路上留下各色足迹——人的,以及鸡鸭鹅狗的。霜后的空气异常清冽,仿佛含着冰碴,这是飞雪到来的前兆。

旧货集市的人渐渐多起来。人们对辛开溜的行头好奇,纷纷凑过来。任谁问他,他只是仰头望天,不置一词。等到正午时分,交易达到高潮,他才当着众人,讲起衣服帽子的来历。

他说这顶帽子,是他在抗联队伍打鬼子时戴的,他是低等兵,一直剃光头,所以喜欢帽子。这样的帽子他戴过三顶,一顶在急行军时,被风吹落悬崖了,一顶被炸弹炸飞了,最后只剩这一顶。

三村的李来庆,因为斗羊节上给对手的羊喂泻药,被辛开溜揭发了,弄得妻离子散,对他一直怀恨在心,赶巧他扛着一口水缸来到集市,听到辛开溜这么说,他啐了口痰,说:“你娶了个日本老婆,还敢说自己打过鬼子?骗谁呢!”

辛开溜不理他,接着说衣服。他说衣服是日本鬼子穿过的军服,战利品。抗联队伍给养不足时,就穿它。他穿这件衣服在密林穿梭,被剐得千疮百孔,所以补丁多。这回不但是李来庆对衣服生发了疑问,其他人也都撇嘴,说我们的队伍,怎么会穿鬼子的军服?瞎说!

辛开溜被质疑声包围,可他泰然自若,声言帽子和衣服是他的宝贝,黄金宝石都不换,他穿戴来,不过是让大家开开眼,他要换出的不是它们,而是煤!

他要用一篮煤,换来一匹马,而且指名要鄂伦春马!

大家认为他疯了——从装扮到他的言行。

为了保护森林,松山地区近年来实施“以煤代木”工程。也就是说,传统燃料木柈子,被燃煤取代了。烧木柈子时,家家烟囱冒出的烟,如晴朗的云朵,轻盈雪白,洋溢着淡淡的草木灰香气。而煤则像臭屁精,燃烧时冒出黑烟,气味难闻,污染空气。谁都知道唐汉成爱惜环境胜于一切,为了减少煤尘的危害,他多方筹措资金,将龙盏镇大部分区域实施集中供暖,取缔住家的小锅炉,建起两座锅炉房,一座在东南岗和西南角之间,一座在西坡。只有北口,由于房屋破旧,且不规整,难于改造,就把它抛除了。所以北口的人家,虽也像其他人家一样,做饭使上了煤气灶,但入冬取暖还得生火。唐汉成不许北口人烧煤,让他们烧柈子,因而北口的烟囱,飘出的烟仍是轻灵芬芳的。

辛开溜因为在山中烧炭,他家的炉膛吃的就是炭。不过炭不抗烧,三九天时,他还是烧柈子,柈子火硬,散热也快。可是近几年很奇怪的,辛开溜不备柈子,他从窑厂回来过年时,一个正月,几乎不见他家的烟囱冒烟,可他并没冻着。于是有人说,辛开溜活得年纪大了,常在山中转,也许被狐狸点化了,不吃饭不会饿,不烧柴也冻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