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11页)

社员一听全部欢呼,原本想这节课后交退组书的都决定缓期一周执行。

周庄之行定在周日,时限紧迫,所以社员们都兴奋难抑,那些刚刚退组的后悔不已,纷纷成为坏马,要吃回头草。不幸坏马吃回头草这类事情和精神恋爱一样,讲究双方面的意愿;坏马欲吃,草兴许还不愿意呢。马德保对那些回心转意的人毫不手软,乘机出恶气说要进来可以,周庄不许去,那些人诧异心事被看穿,羞赧得逃也来不及。

学生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认识到钱的价值。以前小学里出游,总要带许多东西一点钱;现在学生已经懂得中国的政局稳定,绝无把人民币换成货品以保值的必要,所以都带一点东西许多钱。林雨翔要了三百,料想在周庄花已经够了,手下留情的话还可以用剩一些。林父对钱怜惜,转而变成对旅游的痛恨。结果旅游业步出版业的后尘,被林父否定得有百害无一利,什么“浪荡公子的爱好”,“无聊者的选择”。?钱虽说给了,林父对学校却十分不满,说毕业班的人还成天出去玩,天理何在?

周日早上,学校门口停了一辆小面包车。天理虽然暂时不知道在哪里,但天气却似乎是受控在马德保的手中,晴空无云,一片碧蓝,好得可以引天文学家流口水。林雨翔不爱天文,望着天没有流口水的义务;只是见到面包车,胃一阵抽搐,这才想到没吃早饭。他没有希特勒“一口气吞掉一个国家”的食量和利齿,不敢妄然打面包车的主意,只好委屈自己向罗天诚要早饭。

罗天诚眼皮不抬,折半截面包给林雨翔。林雨翔觉得罗天诚这人的性格很有研究价值,便问:“喂,小诚诚,你好像很喜欢装深沉。”

罗天诚低声说深沉是无法伪装的。

“那你去过周庄吗?”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问一下罢了。周庄那里似乎有个……大贵人,后来出钱建——是修长城,被皇帝杀掉了。这个人脑子抽筋,空留一大笔钱,连花都没花就——”

罗天诚叹道:“钱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到死的时候,什么名,什么利,什么悲,什么喜,什么爱,什么恨,都只是棺木上的一缕尘埃,为了一缕尘埃而辛苦一生,值吗?”语气里好像已经死过好几回。

林雨翔不比罗天诚死去活来,没机会爬出棺材看灰尘,说:“现在快乐一些就可以了。”

罗天诚解剖人性:“做人,要么大俗,要么大雅,半俗不雅是最痛苦的人,徐志摩是大雅,马德保是大俗,但他们都是快乐的人,可你却半俗不雅,内心应该十分痛苦。”

林雨翔整理内心感受,没有痛苦。说马德保快乐是可以理解的;徐志摩除了飞机失事头上一个大洞死得比较不雅外,评上大雅是没有异议的;可林雨翔没有证据说明他不俗不雅,便问:“那你呢?”

罗天诚被自己的问题反呛一口,看窗外景物不说话,由大雅变成大哑。

林雨翔的问题执意和罗天诚的回答不见不散,再问一声:“那你呢?”

罗天诚避不过,庄严地成为第四种存在形式,说:“我什么都不是。”

“那你是?”

“我是看透了这些。”

林雨翔心里在恣声大笑,想这人装得像真的一样;脸上却跟他一起严肃,问:“你几岁了?”

“我比你大。相信吗,我留过一级。”

林雨翔暗吃一惊,想难怪这人不是大雅不是大俗,原来乃是大笨。

“我得过肝炎,住了院,便休了一个学期的学。”

林雨翔心里猛地停住笑,想刚才吃了他一个面包,死定了。身子也不由往外挪。

罗天诚淡淡说:“你怕了吧?人都是这样的,你怕了坐后面,这样安全些。”

林雨翔的心里话和行动部署都被罗天诚说穿了,自然不便照他说的做,以自己的安全去证实他的正确,所以便用自己的痛苦去证实他的错误。说:“肝炎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了要阐明自己的凛然,恨不得要说“你肝没了我都不怕”,转念一想罗天诚肝没了自己的确不会害怕被染上,反会激起他的伤心,便改口说,“我爸都患肝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