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叨叨(第2/6页)

探视时间很短,许多话还来不及说,老韩就不得不离去。老韩目送着陆钟走入那扇铁门,心里竟然隐隐作痛。他没有子嗣,如果有,如果他的儿子走进监狱,他的心一定也是这种痛法。

陆钟的心中何尝没有牵挂,走入铁门内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老韩已经比他初次相识时苍老了许多,时间和病魔带走了许多许多东西。

B

高墙内,是另一个与外界完全两样的世界,这里有着另一套截然不同的生存法则,不过两个世界都有个共同点:胜者为王。

全世界的监狱都一样,都有监狱长,他是这个小世界的最高统治者,拥有绝对权力。每座监狱也同样有狱霸,黑社会的头目,以及各种路数的搏击高手,高墙内部同样拥有绝对权力。

如果不动武纯粹靠脑子当老千,混黑社会的话,最高境界就是白纸扇,类似军师的角色,在龙头老大身边出谋献策。地位虽高,但归根结底和打手一样,不过是老大的一杆枪,命都不是自己的。就算是威风八面的双花红棍(帮内最高级别的打手),老大一声令下,全都得为他卖命。

澳门监狱比起其他监狱更加复杂,一千多名囚犯中不仅有帮派复杂的黑帮人物,还有世界各地来澳门赌场捞偏门的好手,说不定身边某个擦身而过的人就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在这样的地方要想好好度过羁押期,必须夹着尾巴做人。陆钟不想当别人的枪,也不想被别人的枪打到。

刚进监狱的第一天,着实吃了点皮肉之苦,被牢头打了一顿。不过他也趁着那几个人身体跟自己接触之际,悄悄地使出五百钱点了对方的穴位。一连好几天,那几个人都浑身不自在,没精神找小犯人的麻烦。不知他们是不是觉出是陆钟下的暗手,后来没再动手打过陆钟,最多就是嘴里不干不净,吃饭时把他碗里的好菜夹走,干活时把脏活累活让他干。这种状况让陆钟回忆起当年在广州,他被卖到工人房里,又被人像猪仔一样拖到工地上的生活,同样有恶劣的工头带着狗看守,同样有人从他碗里抢吃的。

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但监房里的犯人们还在叽叽喳喳地争论着金沙和永利哪家的小姐更好。陆钟无意投入这场辩论,把身体摆平躺在木板床上,本想早些入睡,可脑子里这些年的经历电影般在他的脑海闪现,有风光也有心酸。

人生如梦,上一次,这么早上床还是少年时代。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像决堤的潮水关也关不上了。

没有责任心的父亲,不知身在何方。许多年前听人说起他在澳门的某家赌场扫地,腿已经瘸了,见到赌客却会笑嘻嘻地跟人家打招呼,说一声老板精神,碰上手气好的,偶尔也会扔一个筹码给他当小费,可他最后又会把这些筹码断送在赌桌上。赌,就像只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怪物,给贪婪者以憧憬,最后残忍地带走他们的精神家庭甚至事业,带走全部的一切。

这次陆钟主动提出来澳门看看,潜意识里也藏着一点小心思,说不定会在某个街角,或者某家赌场再看到父亲。出事当天,他正跟单子凯讲电话,无意中视线的左边闪过一个人影。那是个佝偻的老头,一瘸一拐地拖着一袋垃圾,穿着皱巴巴的T恤,身体薄得像张纸片。他多看了一眼,没注意到右侧冲出来的那个女人。后来女人倒下,有路人尖叫,那老头也回过头来,陆钟的心差点从嗓子里蹦出来。不,那不是父亲,可他却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些年来走南闯北,陆钟无数次想过可能会跟父亲重逢。万事都准备周全甚至想好B计划和C计划的他,却从没想过如果真跟父亲重逢,该说些什么。心头一阵针扎般的痛,脑海中又浮出了母亲的脸庞。那是最善良的母亲,最勤劳的母亲,也是最命苦的母亲,住在桥洞里靠捡破烂维生的母亲。如果她老人家没死,现在一定能住上全中国最好的房子,吃上最新鲜的水果,穿上最暖和的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