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时见花明 第三节

这是陈曦第一次真正的彻夜失眠。

一整夜,她都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她甚至头一次停止了每天一封给谢南翔的信,因为实在不知道能写些什么。

陈曦觉得很怕。她对自己这种怕的感觉,不理解,也很陌生。却似乎因为陌生,而更加觉得不安和惶恐。

陈曦习惯对周围的一切撇撇嘴耸耸肩,无所谓地说,‘哦,这没什么了不起,这我全都知道。’她从来不,或者说从来不允许自己多愁善感,尤其是进了医学院之后,无论是为实验献身的无辜可爱的小白老鼠,还是宣告不治的病人,无论这病人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支柱,还是才刚出生,生命如被暴风打折的含苞的花朵一样,还没打开便就凋零的新生儿,她就算心里再别扭难受,都不曾为她们掉一滴眼泪。她更从来不不为任何的不公平义愤填膺,她觉得自己从来了解,这个世界上黑暗龌龊无处不在,对于李棋的火爆,谢小禾的正义感,她像对叶春萌的多愁善感一样不以为然,并且归结为,她们都太天真了。她们实在不了解这个世界。

然而今天,自从周明那一声‘关腹’ 说出口,她忽然觉得恐惧。

她不理解。

这甚至并不是个太惊讶的结果,一次次的病区讨论全科讨论,秦牧的手术都是重点讨论内容,作为准医生的她,很冷静地知道即使手术成功,他也多半就是2年或者5年,从现实的角度,更兼他那可恶的错误,陈曦简直很不白衣天使地觉得,他早走,对谢小禾还更好一点,于是,她很认定,自己并不会为秦牧的手术而紧张。

然而,居然不是。当周明和韦天舒开始缝合的时候,她觉得眼前白茫茫的,呼吸都有些困难。第一次见秦牧和谢小禾手拉着手,第一次在秦牧的住处跟谢小禾一起唧唧咕咕,而他在一边画图;第一次听谢小禾无限憧憬地说到结婚,并且被她拽着逢婚纱摄影店必要在窗前流连;第一次……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第一次见到谢小禾的时候,那个个子不高的孩子头儿,扎着俩个冲天的小辫子,很认真地在调停两个哭着的小女孩间的纠纷。

陈曦看着他们缝合,很想流泪,但似乎又并不是为秦牧伤心,也不全是为谢小禾伤心,她只是害怕,心里前所未有地空荡荡地清冷。从手术室出来的路很短,她跟在轮床后面,看着那扇将手术室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的门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竟然想要逃跑。

……因此,我们只能放弃手术。

许多关于病情的解释之后,她听见李波说道。

什么叫放弃手术,什么叫放弃手术?!为什么放弃手术?!你们决定手术了,怎么又要放弃手术? 我查了很多资料的,肠癌的病人可以活很多年的,我哥哥还这么年轻!

秦牧的弟弟秦驰大声地问,抓着李波的袖子。

下面呢?! 下面是放疗还是化疗?

一连串的维语。秦牧听不懂汉语的妈妈急躁地用维语说着话。

“我们再想办法。我根本不相信他们这里。我立刻去办转院。我现在就联系专家。”

许菲嘶声地说,全没了曾经端庄典雅的雍容,拿出手机要打,却掉到了地下。

“小驰。”谢小禾把秦驰抓着李波袖子的手轻轻拉开,缓缓地说道,“你哥的情况比一般病人更差。之前,情况没有最后确定,你哥不想让你和妈妈提前难过,我回去跟你解释,你慢慢跟妈妈讲。让医生把你哥先送回病房去,我昨天去买了新的鸭绒枕头和被褥,已经在病房的床上收拾好了,让他躺得舒服一点。”

陈曦一直跟着轮床走着,直到跟李波和其他护工一起将秦牧过到病床上,连接好了检测仪器;谢小禾仔细问着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是不是一点都不能喝水? 用热水擦擦脸和手该可以吧? 他应该还并不知道这个结果,横竖先不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