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第三节

但却不是仅仅如此。

她并不怕多费力做额外的工作,也并没有一定要求得什么回报---如果要,那么顶多是个微笑或者一声谢谢也就够了,但是,她不能忍受那个从来少人问津的老人家,终于因为衰竭而去世时候,一窝蜂赶来的许多儿子女儿侄子侄女孙儿,哭天抢地之余痛指她照顾不周,拿着那些结果指着她骂,为何老人脱水了没有及时发现,为了电解质失衡而没有及时纠正,为何……她着实觉得委屈。而强忍着眼泪继续干活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人把这当作什么,倒是她的带教老师还说了一句,以后长点心眼,这样的病人显然家属是不善的,通常都是人在时候不加照顾,人死之后想着要打官司,做什么都要留好证据要小心,尤其地需要步步谨慎;像你居然落下了两张查血钾离子的单子没有贴上去,多亏他们并不真的懂到这个地步,否则说你漏做检查,就是扯不清的官司。说罢便打发她再仔细地将所有病历核对一遍。

她并不介意核对核对再核对,可心中还是委屈。难道她不已经是连‘那个变态’ 都称赞过病历最规范的实习学生了? 难道她不是比同病区的白骨精认真了许多? 怎么就偏偏让她赶上这千载难逢不做配合反而挑剔的病人家属,于是,她倒成了反面的例子? 何等冤枉?

她不跟白骨精计较谁做多做少,甚或谁抢了谁的功劳,然而怎么也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白骨精那样一副,‘你作多我作少谁也不吃亏,你需要表现努力赚印象分数留医院,我又不需要如此,我不做客观是留给你更多的练习机会,所以你我各得其所’的心安理得。她也不介意替护士跑腿,她自己也愿意更早一分钟看见检查结果,但是同样难忍那些生在北京的小护士们闲闲地说的,觉得她是外地学生,所有的表现都是为了那留京户口,为了争取留院而刻意的努力,所以支使她做任何并非她份内的事,都那么理所当然的样子。

还有那许多原本不是她的错,又或者她绝对有足够的理由解释的疏忽,被护士长放大地教训。比如她进治疗室没带口罩,分明是因为一次性口罩没有了,而又急需给病人伤口换药,带教老师说快点拿出来赶紧做完,她才没带口罩地进去取,却被护士长揪住狠批一顿,还说要在早查房时候重新三令五申规矩,这时候她带教老师已经进手术室了,她足足是有冤没处倾诉,在来往的病人跟前挨骂;幸亏程学文经过,喊护士长去给一个血管特别难找的孩子抽血,说小护士扎了三次扎不到,病人家属已经急了,才算让她脱离了窘境。

“没什么的啊。”程学文冲她笑,“这方面的规矩从来都是护士管咱们。我再早几年也经常这么挨骂。记住了就得了,不过有时候急了,也真顾不上----总有个轻重缓急。有时候大夫只能自己做个取舍,但是你们才入门,护士长这样要求你们,把这个概念树立得牢固点,无论如何也是没错的。”

她因为他特意的安抚,而觉得心里甜蜜了许多,甚至觉得,那许多的委屈,假如都能得了他最终的那几句关怀,便就都不是委屈了。甚至很多时候,她加意的努力,都是如此希望他能看在眼里,不用夸奖,只要让他看见,她是能干的,努力的,聪明的好医生,这就够了。

她的努力真就如此地单纯。她尤其争取一切能跟着他上手术的机会,她甚至暗自希望自己今后就能留在外科,一辈子都能看见他,一辈子都做他的学生。

只是那一天,夜间的手术,程学文带着她们做的,完了之后,他请他们吃夜宵,有一瞬间她觉得如此快乐,恨不能时间能静止在此际;却听他们开她玩笑,说小叶现在越来越巾帼不让须眉,这一天13个小时竟然也扛下来了,比咱们还精神,怎么着,小叶,以后做外科吧?